有人说钱是最好的心理医生，有人说爱是。很多时候人们以为一些事情并不会在自己的心里留下多少痕迹，但实际上却暗自落了一地的潮湿。有人说爱你就是托举，有人说爱你就是宠溺，也有人把依恋错当成爱。爱到底是什么，千古以来被大家反复咀嚼的一个东西。黄杰以为自己从来不会跟这个字沾边，他给自己的人生准则一向是冷血、不近人情，利益至上，连韩幽幽都只是喜欢。喜欢和爱是不一样的，后者意味着责任、心疼、包容。前者只是我对你的感情，对我们都没有联结。黄杰想过自己为什么会喜欢上孙孤生，是依恋？是忠诚？还是为了利益？也许是十五岁时刚摸进教室后排，就一头栽在桌子上趴着睡着，黄杰捏着书页的手指微微一顿，在老师来巡视前松开课本转而去提猴子的耳垂，后来被巡课的老师以两人早读打闹而双双被赶到教室后面站着。也许是十七岁窝在那栋废弃烂尾楼，戴着同线耳机一人一只耳一起听最炫民族风，猴子嫌弃的一边听一边吐槽黄杰品味烂，黄杰撇撇嘴去抢他手里的漫画书，两人闹作一团，连最后耳机线都缠在一起。但也止步于此了，黄杰六亲缘浅，并不认为自己会爱上什么。或者说，他不会承认自己会有这种情感，或者值得拥有这种情感。被呵护在他眼里是懦弱的，轻蔑的，居高临下的。就像他不喜欢可怜这个词——高高在上。黄杰多次从孙孤生的眼里看到类似的闪烁的情绪，一开始他心里还有点不痛快，别别扭扭的。后来才学会另一个相近却完全相反的词——心疼。那句话是这么说的来着？人这一辈子，喜欢的人会有很多，但心疼的，只有一个。黄杰最初还没琢磨出来这句话是什么意思，毕竟他对情啊爱啊什么的确实不太关注，这么文绉绉的话反而是猴子喜欢研究的。两人后来当队长的时候同居了，是猴子想尽办法弄过来的，跑前跑后申请这个申请那个，美其名曰两个队长住一起方便团队合作，反正最后是批下来了。猴子一如15岁那样黏人，饿了要撒娇，困了要撒娇，吃撑了也要怪黄杰——明明一般都是猴子下厨。猴子装修的时候就跟黄杰一起安排这个安排那个，点子天马行空，惦记这个风格那个风格，最后整体下来又诡异又滑稽，什么风格都装修上了，可能这块地方是欧式——那块地方又是中式。黄杰对此没有特别大的意见，猴子的眼光并不差，他全程也参与了设计，基本上是猴子过问他的意见之后才敲定下来的，于是整体下来就很诡异，但是局部又很好看。两人终于搬进去的时候，黄杰产生一种305的错觉——那是他除了孤儿院以外第一个当做家的地方。当年从305搬出去，不是因为猴子老借钱烦，而是跟猴子厮混了一个暑假——从小到大，属实没人跟他这么长时间、近距离的黏在一起过，触发了他的某种防御机制。可惜后来准备搬回来的时候猴子已经先后两次回家了，再之后就是西街，四处辗转，再也没了15岁的那个305。黄杰望着眼前的景象有些怔忡，心里微微犯起潮，打着胀。一种模糊的、“家”的概念在脑子里升腾出来。以后就要在这里一起生活了，像15岁那样。猴子15岁的梦想实现了——挚友，最好的搭档，同桌，室友，少年恋人。一起走下去吧，是你就好。……黄杰渐渐被猴子养出来了贵气，不是说他挑剔了，而是猴子变着花样儿下厨给他吃，琢磨各种网红菜、家常菜、甜品……时间长了猴子也观察出来黄杰的喜好了，是个人都会有喜好，只是黄杰的喜好被埋没在了童年的生存法则里，而孙孤生，正持之以恒的打磨这块尘封已久的毛玻璃，想要窥见其里。孙家小少爷从小衣来伸手饭来张口，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，礼仪知识也不少学。就比如说茶道吧，猴子一通眼花缭乱五花八门的操作下来倒也像那么回事，龙井茶、红茶、荞麦……各种各样的好茶自然是从小喝到大，也品的出各自的口感和回味。黄杰显然没接触过这些，他只会接过猴子递来的茶杯一口饮尽。要是常人见了这场面只会肉疼，痛心疾首的说这么贵的稀有名茶一口就给闷了，这人真是不懂得欣赏，太浪费了。而猴子只是全程眼睛黏着黄杰，盯着他起伏的喉结，观察他被烫到喉咙后微微眯起来的虎目，然后在他咽下去后问:“怎么样？”眼里含着清浅的笑意。黄杰砸了砸嘴，感受到微微的回涩压在舌根，评价道“还行。”猴子又乐呵呵的给他泡其他茶，猴子泡茶是全程一个步骤不漏的，等茶冷了点才给黄杰喝。黄杰泡茶则是图省事，热水冷水一混合随手抓了把茶叶往里面一撒，晃了晃就仰头喝了。管你什么劳什子多贵多贵的茶叶。猴子注意到后也没什么反应，没有说教，连玩笑都没开，只是默默记下他抓的那把茶叶的浓淡。他还会弄点不那么正经的袋装果茶来泡，只是为了了解黄杰的口味，但黄杰对这个并没有什么多大反应。在猴子多次投喂后发现，他家杰哥喜欢喝比较浓的绿茶，偶尔喝喝荞麦。这关就算过去了，再就是购物。

“汤，很好喝。”黄杰顿了顿，似乎在组织语言，对于惜字如金的他来说确实有些罕见。最终只是收紧了些握住猴子的手，低声说，“……谢谢。”谢谢你，让我知道被爱是这样。也让我知道，原来我爱你是这样。猴子愣了一下，随即回握他的手。爱不是虚无缥缈的概念，不是被反复咀嚼却失去味道的词语。它是在这间被他们填满的、风格诡异的房子里，亮着的灯，温着的汤，和交握的手。是孙孤生持之以恒的打磨，也是黄杰后知后觉却汹涌澎湃的回应。原来爱是这个意思。黄杰想，他好像，终于弄明白了。

猴子拉着黄杰在大型超市里买这个买那个，重灾区是零食区，最后都是叫人运回去的。冰箱更是被塞满了——各种速食、冻肉、水果……乱七八糟的什么都有。而且猴子跟有囤积瘾一样，一买就买很多，黄杰起初还以为他是抽风。后来才慢慢琢磨过来猴子这是什么意思，两人话题偶尔聊到黄杰孤儿院的事情，猴子一反常态的不开玩笑，也没轻描淡写的一笔带过，只是黄杰去超市的时候买的商品样式更多了，小到他们小时候的怀旧零食，大到买多了叫人来运。猴子只是想告诉他——这里很安全，食物是充裕的，你可以选择你爱吃的，也可以不吃。孙孤生试图将小时候的黄杰重新再养一遍，很显然他成功了。黄杰穿衣服虽然不会特别注重材质，但也不再一俩件衣服来回换。也有了自己偏好的零食和菜，穿鞋子知道不逮着一双一直穿了。有的人可能会说他们黄家的传统是这样的，低调，节约。那只是黄杰的习惯而已，以前没有人教一个孤儿怎么去生活，只有现实教他怎么生存。像猴子说的，那些柔软的、善良的一面也在黄杰身上浮现出来，以前是品性，现在是生活。黄杰以为小时候的事让自己变得更加坚韧了，只有孙孤生注意到背后残缺的地方。你的过去我看到了，我没有办法改变，所以我们一起走向更好的未来吧。黄杰过去一直是处于一种时刻紧绷着的生存模式，而猴子慢慢用他的细心抚顺了那些，融进了生活。然后“家”的概念在黄杰脑海里就愈发清晰了，这里不只是他吃住的地方，也是他的归所。两人名下有很多套房子，只有这里是“家”。……黄杰是在一个极其普通的夜晚意识到这件事的。那天他出任务回来，身上带着洗不掉的血腥气和硝烟味，还有一丝疲惫。打开门，屋内是温暖的灯光，以及空气中弥漫的食物香气。猴子正盘腿坐在客厅地毯上，对着游戏屏幕大呼小叫，手边还放着一杯喝了一半的果茶。听见开门声，他头也没回，只是嚷嚷了一句：“回来啦？厨房温着汤，自己搞点喝。”很平常的一句话，很平常的场景。黄杰却站在玄关，半天没动。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，还在孤儿院的时候，无论生病还是受伤，抑或是单纯地在外面跟人打了一身尘土回来，等待他的永远是空荡的房间和冰冷的床铺。他必须自己处理伤口，自己消化情绪，自己面对一切。没有人会为他亮一盏灯，也没有人会为他留一碗汤。生存教会他的是，所有伤痛都必须独自吞咽，所有软肋都必须深深隐藏。可在这里，在孙孤生身边，他好像……不需要那样了。他换下沾染了外界气息的外套，走去厨房。灶上果然温着一小锅鸡汤，清亮亮的，飘着几颗枸杞和红枣。他盛了一碗，靠在料理台边慢慢喝着。温热的液体顺着食道滑入胃里，驱散了深夜的寒意。猴子打完一局游戏，丢开手柄凑过来，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，又顺着脸颊滑到脖颈，确认他没有发烧或隐藏伤势。“顺利吗？”他问，眼神里是纯粹的关切。黄杰看着他，看着那双总是映着自己身影的眼睛，心里那个模糊了许久的答案，骤然清晰起来。原来这就是爱。不是他年少时误以为的依恋和忠诚，也不是利益权衡下的选择，更不是居高临下的怜悯或施舍。爱是孙孤生把他从那个冰冷的、只讲生存的壳子里，一点点、耐心地拽出来，让他重新感知到“生活”的温度。是明知道他泡茶糟蹋东西，却只是默默调整浓度；是察觉他潜意识里对物资匮乏的不安，就用近乎囤积的方式填满冰箱，告诉他“这里有足够的食物，你很安全”；是看穿他用冷漠武装起来的脆弱，却从不点破，只是用无数个日日夜夜的陪伴，把“家”的概念，笨拙又坚定地刻进他生命里。爱是懂得，是懂得他别扭背后的原因，懂得他沉默之下的惊涛。爱是心疼。是孙孤生看他囫囵吞茶时会想给他更好的，看他固守旧习时会想给他更多的，看他一身伤痕回来时，第一反应永远是“你痛不痛”。而黄杰呢？猴子下厨后无论做的失败与否，他都会全部吃掉。会在猴子睡着踢被子时一边嫌弃一边把被子重新给他盖好。会在出危险任务时下意识地把猴子护在更安全的位置，哪怕知道对方并不需要。他曾经分不清喜欢和爱，觉得责任、心疼、包容这些词太过沉重，与他无关。可现在他明白了，当那个人是孙孤生时，这一切都变得自然而然，如同呼吸。他不是不会爱，他只是习惯了用生存的方式去对待世界。而孙孤生，教会了他用生活的方式去爱一个人。猴子见他只是看着自己不说话，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：“杰哥？傻了？”黄杰放下碗，抓住了那只在他眼前乱晃的手。他的手心因为常年握刀带茧，有些粗糙，而猴子的手则温热干燥。猴子愣了一下，似乎没料到他会突然有这个动作。黄杰看着他的眼睛，很慢，但很清晰叫他：“孙孤生。”“嗯？”猴子被他连名带姓地叫，有点懵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