就在他集中精神对抗路径上越来越强的孢子阻力时，一个细微的、与这片死寂荒原格格不入的声音钻进了他的耳朵。是吸气声。极力压抑着的、因疼痛而断断续续的抽气声。小杰停下脚步，异色瞳转向声音来处。在一处被冰雹砸得东倒西歪的、半结晶化的废弃广告牌骨架下，蜷缩着一个身影。那是个年轻女子，穿着沾满泥污、边缘破损的黑色修女服，原本可能洁白的头巾松脱了大半，湿漉漉地搭在肩头，露出几缕黏在苍白脸颊上的淡金色头发。她跌坐在泥泞里，左小腿被一根从倒塌广告牌上穿出的、生锈的粗大铁钉刺穿，钉在了下方的硬土里。暗红的血洇湿了黑色的布料，在灰白色的冰雹地上格外刺眼。她正尝试用手去碰触那根钉子，但指尖刚碰到锈蚀的表面就疼得一颤，迅速缩回。她没有呼救，只是咬着没有血色的下唇，灰蓝色的眼眸里蓄满了因疼痛而生的生理性泪水，以及一种更深沉的、近乎认命的疲惫。小杰走近的脚步声让她抬起头。四目相对的瞬间，少女—薇拉明显瑟缩了一下，眼中闪过一丝惊慌，但并非针对小杰异于常人的瞳色或发光的纹路，更像是一种长期处于警惕状态下的本能反应。她迅速垂下眼帘，长长的睫毛颤动着，苍白的脸上竟浮起一丝窘迫的红晕。“对、对不起……”她先开了口，声音很轻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，却异常柔和，“吓到你了吗？我……我弄伤了自己。”她试图挪动一下，立刻疼得眉头紧蹙，倒吸一口凉气。缓过劲儿后，她才重新看向小杰，目光小心地掠过他年幼的脸庞，灰蓝色的眼睛里流露出一种混合着羞怯和恳求的神色。“那个……小朋友，”她的声音更轻了，脸颊似乎也更红了些，仿佛向一个孩子求助是件极为难为情的事，“能……能帮我把这根钉子拔出来吗？我……我自己不太够得着，也没力气了。”她停顿了一下，像是用尽了勇气，才极小声地补充道：“……谢谢。”小杰在她面前蹲下，仔细查看伤口。铁钉贯穿了小腿肌肉，锈迹斑斑，边缘挂着碎布和皮肉。“钉得太深，也锈了。直接拔，你会很疼，伤口也容易坏掉。”他的语气是孩子式的直接，却奇异地带着安抚人心的平静。薇拉听了，脸上掠过一丝真实的恐惧，但很快又被她强压下去。她点点头，声音细弱：“我明白……但是，也不能一直这样钉着呀……”她尝试挤出一个笑容，却因为疼痛而显得脆弱不堪，“麻烦你了，怎么……怎么做比较好？我尽量忍着不出声。”小杰没有立刻动手。他伸出右手，掌心悬在伤口上方约一寸处。左肩的寄生莲纹路光芒微微流转，一丝极淡的、肉眼几乎无法捕捉的紫靛色光晕从他掌心渗出，缓缓笼罩住伤口区域。薇拉微微一颤。并非因为疼痛加剧——恰恰相反，伤口处那火辣辣的、随着心跳一下下搏动的剧痛，竟在那光晕笼罩下迅速减弱，变成了一种迟钝的麻木和……难以言喻的清凉感。更让她暗自心惊的是，体内那股常年蛰伏的、冰冷而狂暴的力量，在接触到这紫靛色光晕的瞬间，竟然也奇异地平静了些许，如同被抚顺了毛发的凶兽。她惊讶地看向小杰，却见男孩专注地盯着伤口，异色瞳里没有丝毫异常，仿佛只是做着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。“会有点麻，这样拔的时候不那么疼。”小杰解释了一句，然后伸出左手，稳稳握住锈钉暴露在外的部分。他的手指细嫩，动作却异常稳定。“我数到三。”“嗯。”薇拉紧紧闭上了眼睛，双手下意识地揪住了身下污浊的修女服下摆。“一。”小杰的手指收紧。寄生莲的光芒微微增强。“二。”薇拉屏住呼吸，长睫毛抖得像风中的蝶翼。“三。”没有想象中的猛烈拉扯。小杰手腕以一个巧妙的角度一拧、一抬，锈钉伴随着轻微的“啵”一声，被干净利落地拔了出来，带出的血迹都比预想中少得多。伤口处麻木感仍在，只有些微的刺痛。薇拉惊愕地睁开眼，看着被小杰扔到一边的染血铁钉，又看看自己小腿上那个虽然依旧狰狞、但显然处理得极好的贯穿伤，一时说不出话来。预期的剧痛没有降临，反而有一种……被小心呵护的感觉。“伤口里可能有锈屑，要清理，不然会发烧。”小杰说着，已经扯下自己内衬衣摆相对干净的一角，又从旁边收集了些相对干净的、未结晶化的积雪，笨拙但认真地开始擦拭伤口周围的血污。他的动作很轻，偶尔抬头看一下薇拉的表情，生怕弄疼她。冰雹不知何时停了，只有冷风穿过废墟的呜咽。在这片被死亡和畸变孢子统治的荒野上，一个眼眸异色的男孩，正专注地为一个陌生的、穿着修女服的女子处理伤口。

这画面诡异，却又透着一丝不合时宜的宁静。薇拉默默地看着他。看着他低垂的眉眼，看着他那双奇特却清澈的眼睛里映出的专注，看着他因为寒冷和用力而微微发红的手指。一种极其陌生、又极其汹涌的情绪，毫无征兆地撞进了她千疮百孔的心底。那情绪如此温暖，如此柔软，像黑暗冰封的深井里，忽然投入了一束真实的阳光，烫得她心尖发颤，烫得她几乎想要落泪。她自幼被教导“完美”，却从未感受过如此毫无保留的、来自陌生人的善意。杰斯给予的是裹着蜜糖的毒药，镇民给予的是偏见与暴力，弗莱神父给予的是伪善的枷锁。而眼前这个男孩，他什么也没问，什么也不求，只是因为她开口请求了，便蹲在这冰天泥地里，用他小小的、带着特殊能力的手，尽可能轻柔地帮她。这太超过了。就在这股陌生的暖流几乎要将她淹没时，理智的冰山猛地撞了上来——他还只是个孩子！一个看起来至多十岁左右的孩子！自己这瞬间翻涌的心潮是什么？是感激，一定是感激过度了，混淆成了别的东西。是了，这荒诞的世道，这点滴的善意就被放大成了救赎的错觉……可是，心脏为什么跳得这么快？脸颊为什么在他偶尔抬眼时烧得更厉害？罪恶感如同冰冷的藤蔓，瞬间缠绕住那刚刚萌发的暖意，勒得她几乎窒息。她配吗？一个背负着污名、被故乡驱逐、甚至在地下深处啃食过感染者尸体才活下来的女人，一个体内藏着非人怪物的“特殊存在”，竟然对着一个给予她帮助的孩子，产生这种……不该有的悸动？“谢……谢谢你。”薇拉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，比刚才更轻，更哑，她垂着眼不敢再看小杰，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，“我叫薇拉。你……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？很危险的。”“我叫林小杰。我去前面关个东西。”小杰已经简单包扎好了伤口，用的是从自己衣服上撕下的布条，虽然粗糙，但绑得结实。“你呢？”“我……”薇拉语塞，她习惯性地想编造一个无害的流亡者身份，但面对这双眼睛，谎言竟难以出口，“我从很远的地方来，迷路了。腿受伤，走不动了。”这至少是部分事实。小杰看了看她苍白的脸和虚弱的姿态，又看了看前方孢子浓度明显异常、隐约传来低沉脉冲波动的方向。寄生莲在他意识里传递着“大喇叭”的方位和紧迫性，但同时也传递着眼前这个“薇拉”身上一种奇特的波动——她周围的孢子似乎有些……“畏惧”她？不是像畏惧自己这样退开，而是以一种更复杂的方式萦绕不散，仿佛她本身就是一个矛盾的聚合体。“前面更危险。”小杰站起身，拍了拍手上的冰碴和泥，“你要不要……先找个地方躲起来？等我关掉那个吵人的东西，也许可以带你回我们的营地。那里有医生。”薇拉的心猛地一跳。带她回营地？不，不行。她这样的“东西”，怎么能去正常人的营地？被发现的话……而且，她怎么能让他一个人去前面那么危险的地方？几乎是下意识的，她也挣扎着想站起来，腿上的伤却让她疼得踉跄了一下。小杰下意识伸手扶住她的胳膊。隔着粗糙的布料，男孩手掌的温度和力量清晰地传来。薇拉的脸“腾”地红透了，连耳根都染上了绯色。她像被烫到一样，却又不敢用力挣脱，怕伤到孩子的好意，只能僵在原地，声音细若蚊蚋：“我、我没事……你别一个人去，我……我虽然不太有用，但……”就在这时，远处螺旋沟槽的中心方向，传来一声沉闷的、仿佛巨型心脏勃然怒张的搏动声！“咚——！”比之前强烈数倍的孢子脉冲横扫而来！空气中肉眼不可见的孢子尘瞬间被激发，发出细微的、令人牙酸的嗡鸣。小杰左肩的寄生莲纹路骤然爆亮，自动激发出更强的光芒抵御这股冲击。而薇拉则浑身剧震，闷哼一声，灰蓝色的眼底极快地掠过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猩红，皮肤下的血管也隐隐泛起一丝不正常的淡紫，又迅速被她咬紧牙关压了下去。她体内的“那个存在”，被这强烈的孢子脉冲刺激得躁动不安。“它等不及了。”小杰看向脉冲传来的方向，异色瞳里满是凝重，“薇拉姐姐，你留在这里，尽量别动，伤口才不会裂开。”说完，他不等薇拉回应，便转身朝着脉冲中心跑去。寄生莲的光芒在他身后拖出一道渐淡的光痕，为他分开前路愈发浓稠、几乎凝成胶质状的孢子迷雾。“小杰！”薇拉徒劳地喊了一声，男孩的身影已迅速被迷雾吞没。她无力地靠回冰冷的广告牌骨架，腿上的伤处因为刚才的震动又开始渗血，却远不及心底翻涌的焦虑和恐慌。她不能让他一个人去。可她现在连站都站不稳。冰雹完全停了，只剩下呼啸的寒风。薇拉瑟缩在废墟下，紧紧裹着破旧的修女服，目光死死盯着小杰消失的方向。

掌心似乎还残留着男孩扶她时的温度，眼前尽是他专注包扎伤口时的侧脸。那种让她心慌意乱的暖流再次涌现，随之而来的是更加汹涌的、几乎将她淹没的罪恶感。她颤抖着手，在胸前划了一个十字——这是她在教堂那段时间学到的、几乎成为肌肉记忆的动作，尽管她早已不信。“仁慈的主啊……”她闭上眼睛，苍白的嘴唇无声地翕动，冰冷的泪水终于滑落脸颊，“求您宽恕……宽恕我这肮脏的、不该有的念头……求您保佑那孩子，保佑小杰……让他平安回来……一切的罪，一切的罚，都由我来承担……只求他平安……”她反复祈祷着，仿佛这样就能涤清内心那“不该有”的悸动，就能为那个奔向危险的孩子求得一丝庇佑。寒风吹干她脸上的泪痕，留下刺痛的紧绷感。而在她体内深处，那股被孢子脉冲勾起的、冰冷的紫色力量，仍在不安地涌动，与她的祈祷声、与她此刻因一个孩子而揪紧的心，形成了绝望而矛盾的共鸣。她知道，如果小杰真的遭遇无法抵御的危险，如果感知到他有生命之虞……那么，即便是背负更深的罪孽，即便是彻底释放体内那个“怪物”，她也一定会去做。哪怕，那意味着她将永远无法再以“薇拉”的身份，站在他的面前。

白金之资

老鹰抓小鸡？小马拉大车？

太好了是小马拉大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