陈：您在这个地方租老房子作为建盏工作室是怎么考虑的呢？江：我个人从来不喜欢在很商业的地方开店做销售。我之前在建阳水南有个工作室，然后搬到水东，现在这个地方是离城区最近的大山里的一个区域。这栋房子它有个院子不属于林地、不属于山地，不涉及一些非法的东西，院子可以盖窑，我可以在一个比较安静的状态下安心地做建盏。这里整个环境比较幽静，没那么嘈杂东西。我这个窑的搭建成本非常大，因为在山里，一些建筑材料如砖块、水泥等，一车400块钱，运费成本很高。我这是六十厚的墙，整个的稳固性好，一直烧窑都没事。陈：您是请哪里的师傅盖的窑？江：我是请福州闽清的人做，因为他们做瓷砖，了解这种窑的结构，多大的窑，多大的进气，多大的排气，他们是有比例的，毕竟他们做了几十年，技术好。陈：您为什么会介入到建盏行业呢？江：我之前做服装鞋帽，后来做了些古玩。2000年我就开始做古玩了，做了15年了，2010年左右，网络发展起来，做实体感觉到压力很大。后来我对我们本土的建盏文化比较感兴趣，然后就想从事这一行业了。我之前做老盏，老盏资源也枯竭掉了，这是不可再生的。所以我想用现代的传统柴烧方式把老盏的韵味美学做出来。这其实是不冲突的，因为做老盏是喜欢它的器物也和釉色，做新盏也是一样的。而且新盏的挑战性更大。我之前收了很多老盏，全部贴到做新盏研发里面了，这个花费很大。因为我没走线上，又没去做网络营销和直播。2018年和2019年跑展会，一年将近花了个40多万。每个人的思维方式不同，我觉得跑展可能会吸引一些真正喜欢建盏传统文化的人，结果一年跑下来，我觉得和之前的想法有出入，如果单靠一个渠道销售肯定是不行，2020年我就不走展会了。陈：为什么不在网络销售？江：因为现在网络的东西无形中会把本质的东西失真，比如说夸大、虚假虚假等。我一直融不进网络，也是因为我本性的原因，我确实做不了。我线下的一些老顾客能够维持就可以了，像演员一样的状态去做直播，我真的做不来。如果我能撑得住10年，可能我的作品就有很多人认可。如果我撑不到那一天也无所谓，反正这辈子我做了自己喜欢的事情。不管能做多久，在这个过程当中，有没有收获到人生的感悟、人生的经验，才是关键。所以我把开支缩减，现在经济各方面都不好，把成本压缩下来没有那么大的压力才能够更好的做事情。陈：我冒昧问一下，除了这条窑，您外面还有其他窑是吗？江：那是与别人合伙的。陈：您一开始就从事柴烧建盏吗？江：我一开始就做柴烧，没做电烧，因为我骨子里是属于极端传统的人，宋代怎么样我就按宋代的方式来。我最早是在建瓯烧，后来觉得去别人那里烧，很多因素要受制于人。我后面就想做自己的窑，我想怎么烧就怎么烧，我能够完全自主自控。陈:这边是什么时候开始动工盖窑的？江：2021年6月，受制于场地的限制，我做了三目半。窑里有些位置是不好的，只有中间的位置比较好，像上次烧的刚开窑，成品率大概在10%左右，成品率比较低，烧高温就会有一些不可预估的瑕疵：鼓泡、裂掉、烧干掉等。陈：您对这座窑体设计上有提过什么要求吗？江：我现在这个窑头已经自己改动过一次，因为拉力太大，温度流失很快。后来我把透气孔、过火墙堵掉了一些，现在就更好烧了。因为建盏是属于我们建阳这边独有的器物，闽清他们做窑是烧其他器物，和我们这种还是有出入的，他们做窑主要整体是没问题的，但是局部的细节要我们自己改。陈：这个窑一般多久烧一次？江：一个月烧一次。陈：一般烧一窑得烧多久时间呢？江：通常的情况下我烧20个小时，前面两三个小时200度到300度，窑门要打开，胎体里面有水汽，慢慢烧把这个水汽全部烘干，再慢慢升温，如果升的太快会裂掉。建盏里面有很多杂质，900度到1050度要持续四五个小时，要把里面杂质全部烧没掉，还要保温。1250-1300度要保温好几个小时，让它的胎底完全烧透，完全瓷化，所以说时间一定要那么长。建盏是烧高温的，釉水1100度左右开始融化，大概到1300度以后开始往下流淌形成斑纹。陈：烧盏过程，都是您自己做吗？江：请个师傅和我一起，因为一个人吃不消。陈：烧盏的木头干湿有什么影响？江：前期没影响，后期还原的时候，一定要用松木，松木燃点高，油脂高，把温度拉上去，含有油脂会让建盏釉层会更温润，更利于建盏斑纹的产生。陈：20个小时一般需要消耗多少木料？江：四五吨。烧多少木头还与季节有关，春季温度很难升，空气中含水率更大，木头热量转化率低。夏天热度这么高，整个的基础温度也更高，冬天温度太低也不好。金秋时节是最好的，干燥秋高气爽。

陈：您追求什么样特征的柴烧建盏？江：整个器型要接近宋代，做传统的东西一定要紧贴传统，胎要高铁胎，析出来的晶体更能够经得住岁月的考验，更不容易氧化。我们做传统是没有捷径的，只能实打实的一窑一窑去烧，一窑两三万，慢慢的坚守。我喜欢兔毫斑纹，北宋南宋的诗词当中基本上都是赞美兔毫，兔毫形态很多，有的隐有的显，但柴烧盏筛选很严格的很苛刻，盏心一个渣就不能卖，。陈：瑕疵的建盏您最后会怎么处理呢？江：二次创作，不要砸盏，直播间都在砸，因为不是他们自己烧的不心疼，砸盏是为了引流，为了制造噱头和直播间的热度。陈：您之前有收藏过老盏，其实我在看老盏时，有一点很不能理解，就是很多老盏的泥胎很铁，但是釉面却还没有斑纹，像有些灰被釉面才半熟，但其实胎已经很黑了。江：我们还没有攻克这块，宋代的建盏配方都没有了，也并不是看着全黑的胎体含铁量就很高，有些黄胎的含铁量也很高，宋代他们有办法让泥胎变黑。陈：泥料怎么样配比才能更像老盏？江：宋代工业方面没那么发达，都靠人工，纯度、精细度没现在这么高，现在的新盏就是做不出来老盏的韵味，可能就是胎体的致密度、细腻程度不一样。陈：您觉得老盏烧的温度高吗？江：芦花坪窑址的温度最高。陈：芦花坪建盏的特征是什么？江：老盏是粗胎。陈：我看您收藏物件的来源很广。江：我是全国各地走，有南京也就是江浙沪一带的古玩，有的釉色保存得非常好。还有京杭大运航的，磁州窑的，每个窑口的瓷器都有个演变的过程。陈：我发现好像更早一点的釉偏酱色，泥胎也偏黄褐色的感觉。江：其实他们一开始就烧这种黑釉，可能釉质有一些改变，但它胎体还是延续青瓷胎，慢慢转过来的，青瓷胎也有黑的，后面颜色慢慢加深。早期的东西各个地方都差不多，后面慢慢每个窑有自己的要求，自己的工艺，自己的配釉，形成自己的特色。我们这边最巅峰的工艺，高等级的釉面基本上在芦花坪。我们要完全的复原宋代的建盏烧制技术还很难，其实建盏刚刚兴起这十多年，要用敬畏心去做这个事。陈：在我们认知里，建盏就是黑瓷釉系，在你的认识里，像这种白瓷、青瓷能算建窑里面的东西吗？江：如果说建窑，我们不能说把建窑早期烧的东西比如白瓷、青瓷剔除出去，这也是我们这种窑系的，研究一个窑系，初始状态、发展状态和巅峰状态都要容纳进去。陈：为什么取名为“土人工坊”？江：土人合一，道法自然，我要把我烧出来的盏融入到自然当中去，这是最好的最质朴的，也是建盏本质的所在。陈：您做的哪些事情是体现了您的这个观点？江：第一个是自己的思维不能被固化掉，多去看文化本质的东西，然后在一步一步的去遵循自己内心的走向，慢慢越做越好，而不是急功近利的去做。陈：您现在烧的那些大器，其实成本收入特别高，您大部分用来做慈善拍卖，是怎么想的？江：人的一生必须做点有意义的事情，去帮助到一些人。尽管自己的能力很微薄，但是有机会还是需要去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。烧大器确实不容易，我们不可能低价抛售，我宁愿拿去做捐赠，去做些慈善，心里可能会得到更大的慰藉。陈：这两年整个建盏行业的发展有点往下走的状态，您觉得是什么原因造成的？江：整个建盏行业好像大家过于急功求成的阶段，市场所出现的排斥反应，因为一些不良信息在传递，导致整个市场对于建盏处于一个观望状态。这时候对于传统的人是有利的，那些捞快钱的人会退出市场，各行各业都在淘汰，淘汰虚假的东西。陈：柴烧建盏这块，未来你有什么规划？江：我想把直播开起来，跟大家聊天，面对面的沟通和交流，把我们的理念传播出去，慢慢的沉淀。在整个市场遇冷时，应该静下心来把一些日常东西做好，把一些传播力做好，我觉得这个是最关键。陈：您收藏的这些建本刻的太好了。江：宋代有日本人来学这个技艺，然后传到日本，日本人的工匠精神好，我们这边做版比较粗糙，他们做的版都很漂亮，包括开版、排版。陈：这个是什么字体啊？江：应该是楷体。这个东西慢慢的会消亡，也许300年以后没有了。陈：您收藏了很多建本。江：《论语》、《中庸》、《大学》这是整套的，这个是朱熹的《四书章句集注》。我之前还卖了一套完整的《四书》200多片，我现在还有100多片。陈：因为雕版很多地方都有，比如说扬州、四川，我们一般怎么判断它是建本的雕版？江：追根溯源，整个建州的一个辖属地有多大？如果按现在的区域划分是不科学的了。陈：我们可以从板式特征上判断吗？江：很难判断。陈：这套是梨木刻的吗？江：基本上梨木。陈：这两年我才知道建本的历史生产规模很大，但在当下来说是一种类似于古董，用于被保护的东西，您觉得建本有没有什么方式和渠道再次发展和再强大呢？

江：建盏作为使用器今天起死回生了，建本文化属性高于适用性，建本作为商用，可以在这种板式上可以雕刻一些比较吉祥的东西。我觉得建本挺适合做家具软装，可以作为可再生力量去做推广营收。最早建本是上图下文，左图右文，我们建本开创这个先河，其他区域也有模仿我们这种方式去做。所以说做版画，雕刻一些吉祥的东西如财神，然后刷印出来装裱好了也可以卖。现在大家重视文化，在物质基础上满足后，追求点精神的东西，所以建本商用还是有很大的空间。陈：是什么原因让您收藏了这么多建本？江：因为我这个人可能对于文化属性的侧重，建本受众群小，我就纯喜欢。我把建本从杭州带回来，把属于我们这个区域的历史文化遗存拿回来，这是我的出发点，我花那么多代价去拿，是心底的初衷促成我一定要把它拿回来。这里有明刻本，清康熙的，可能是福州刻的，我有11册，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会碳化掉。《易经大全》明代的，真的正版建本，这本书被日本人阅读过，注释过，有一些历史人文信息在里面，这个赵体字。还有清代的《六十甲子》，清代基本上是楷体字。我们明代以前的建本很多都流失到日本和台湾。陈：老盏很多流失到了日本、台湾。江：建盏这几年爆发性发展其实要归功于改革开放，很多台胞来大陆建厂，他们带来了茶文化，其实我们流失的建盏文化也是他们带回来的，茶圈越来越大，慢慢带动了建盏的影响力。还有拍卖的助推也很关键，不管是商业行为还是炒作行为，把建盏市场做起来了。陈：我不敢多拍照，可能会有版权问题。江：我没有版权意识，我希望这些文化遗传的东西，让更多的人认识，然后影响力会更大，我很愿意跟大家分享。